俨然浩浩荡荡的军队,迈动着摇摇摆摆的步伐,晃动着毛乎乎的身体,唱着嘎嘎嘎的歌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鸭群在赶鸭人长长鸭竿的挥舞下,蹒跚地行进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间。
最使人难以忘记的是那辛苦的养鸭人,那赶鸭的竹篙,那走到哪里黑便在哪里歇的随遇而安的鸭棚,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一般,唤醒着我最美的记忆。
仿佛电影中苏武牧羊的旌节,那长长的赶鸭竹篙的顶端,往往都绑着二指宽的布条或者撕成条状的亮油纸,旗帜一般。伴随着竹篙的摆动,随风翩然飞舞,迎风招展。那竹竿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在赶鸭人的手中,竹竿往后一挥,那走在队伍后面因贪食而落伍的鸭子,便会迅速地摇摆着身子赶上队伍;竹竿往旁边一摇,那走出队伍外的调皮鸭子又会听话地挤入行进中的鸭群;那竹竿横着一拦,整个鸭群便会立即停下前行的步伐,迅速收缩队形。
当竹竿在赶鸭人手中俨然古时英雄手中的长枪大戟倚天而立的时候,在田野里觅完食物吃饱了肚皮的鸭群仿佛接到了鸣金收兵的命令一般,排成一溜长队规规矩矩秩序井然地走进依山靠水围起来的鸭栏,开始了一天的歇息。那长长的赶鸭人手中的竹竿俨然神奇的魔棒,令人啧啧称奇。
养鸭是一种辛苦的职业,气温日高,绿染大地之时,养鸭人就要别过亲人,叮嘱过孩子,挑上沉沉的鸭棚,和他的鸭群一起走上离乡背井漂泊的旅程。长年累月随着鸭群的觅食而逐水而居,漂泊在天地之间,山野之中。
走到哪里黑便在哪里歇。当沉沉的夜色降临,赶鸭人随遇而安的鸭棚便就近安营扎寨。赶鸭人的鸭棚形状大多俨然一座半圆的石拱桥一般,上圆下平,用竹木编制而成。竹席一般的顶棚,顶棚上遮掩着能够隔水的塑料油纸,能防雨,鸭棚内铺有竹席,棚内的竹篾壁上甚至挂有能够防风防雨的玻璃罩子油灯,整个鸭棚其实就是赶鸭人一个移动的家。
当鸭棚安顿下来之时,养鸭人便会在鸭棚附近的田边地头挖个小小的土窝,垒上两坨石头,安上铝锅,拣拾些许柴禾,舀些河里的清水,淘洗上一点点米,和上一点点水腌菜,生火做饭。我很少看见那些辛苦的赶鸭人杀过鸭子打过牙祭,他们吃的往往都是些很简单的饭菜,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所有放牧的鸭子都是他们的亲生儿女。
当饥肠辘辘辛苦了一天的养鸭人端着饭碗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饭菜,围绕着鸭栏转悠;当苍茫的夜色渐渐笼罩着静谧的乡村四野;当晶莹的露珠在淡淡的月色中渐渐爬上草叶尖又滴答滴答往下掉落;当鸭群在嘎嘎嘎的歌谣声中渐渐安静,养鸭人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蜷缩着,和衣而歇。但苍茫夜色中,那微弱的玻璃罩子的油灯光却会始终亮着,仿佛瞌睡人的眼。
据养鸭人说,那灯火亮着一可以防偷鸭的贼,更可以防山野之间的野兽等物伤害鸭栏里的鸭群。在荒芜的山野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尽管气若游丝一般,仿佛任何一阵风过,便会将其吹灭,但那灯火却总是那么耀眼和醒目,在养鸭人的心目中,那是孤独行旅中亲密的朋友与伙伴,伴随着孤独的乡村赶鸭人,打发走每一个孤独寂寞的乡村之夜,迎来每一个曙光初露的黎明。那灯光虽然微弱,但却镇定,顽强,乐观,开朗,无畏,给人生存的信心、勇气,生活的希望,以及力量。
逐水而居,随遇而安。草长莺飞,春华秋实。这些南来北往从我童年记忆里匆匆而过的辛苦的养鸭人挥舞着长长的鸭竿,他们追逐着对生活的梦想与渴望,从岁月的深处走来,向大地的深处走去。他们漂泊的身影,他们蹒跚的步履,他们褴褛的衣衫,他们辛苦的生活,他们夜色里疲倦的面容,都仿佛一道天地之间深情的风景,雕刀一般,刻骨铭心地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挥之不去。
如今,村里已经没有了养鸭人的身影,剩下的只有每家每户自己散养的几只鸭子,而不再是数量庞大的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