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14年,全国猪肉价格反常地进入了下降通道,降速之快,让许多原本期待冬至后传统“好行情”的养殖户和企业大跌眼镜。
尽管目前还难断言生猪是否又进入新一轮调整期,但这些年价格波动周期愈来愈短、不断重复着“价跌-退出-短缺-暴涨-涌入-过剩-暴跌”怪圈的现实,让广大养殖者从心底盼望,我国生猪生产亟需“大思路”:政府应在产业和金融政策等方面,着力夯实养殖业基础,同时,更多地发挥市场调节作用,让“无形之手”成为调控的主要力量。
猪肉价格反常下跌
按照养殖业的规律,生猪价格每年走势基本都呈“V”字型,两头高中间低,一般都是春节消费旺季过后,从3月开始到6月慢慢走低,然后第二年1月又上涨。像今年这样反常的价格走势,记者采访的绝大多数养殖者均表示“从未遇到过”。
根据农业部的监测,1月下旬全国猪肉价格跌至每公斤不足21元,环比下降2.5%。四川省是我国生猪生产第一大省,常年出栏量达7000万头左右。根据畜牧部门在全省68个生猪生产重点县的市场监测对比来看,1月份出栏肉猪价格下降速度加大。如1月第1周出栏肉猪还能维持在每公斤16元以上,到了第4周已跌至14元出头,猪粮比也降至5.6:1,跌破了盈亏预警线,养殖户已经开始出现亏损。
《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的几乎所有养殖者都“大吐苦水”:“养殖业内有一个普遍认可的说法,生猪是‘赚一年,平一年,亏一年’,3年下来每头猪有200元的行业平均利润就不错了。行情暴涨时大家以为我们赚得盆满钵满,却没人关注过行情低迷的时候有多少人赔得倾家荡产,今年赚的钱只是填往年的亏空而已。”
事实上,生猪产业除了养殖之外,还有收购、屠宰、运输、加工、销售等多个环节,一头猪从出栏到端上餐桌,过多的中间环节分流了大量利润,甚至超过养殖本身,但是价格、疫情等风险却主要由养殖者承担。
根据四川省畜牧部门的统计,按2013年12月份每头115公斤育肥猪出栏粗略计算,养殖户养猪4至4.5个月每头平均利润190元,每月每头利润不仅只有47元左右,而且还承担了疫病和市场的两个风险。而中间环节(收购、贩运、屠宰、粗加工、批发、零售等)1天每头生猪可有1080元左右的利润分配。
成都崇州市久隆生猪养殖联合会负责人赵刚林去年7月份购入了2000头仔猪,目前已进入出栏期。他给《经济参考报》记者算了一笔账:购入时每头仔猪重约40斤,成本580元,4个月的饲料约856元,防疫和人工成本18元。按平均死亡率5%计算,养到现在每头220斤左右,最终每头猪的成本在1530元。如果收购价在每公斤13.9元的话,他就可以保本,但现在市场收购价已跌至每公斤12.4元左右,也就是每头猪亏损165元,算下来2000头要亏33万元。
成都市巨星集团是四川省内较大的规模养殖企业之一,年出栏生猪约20万头左右。总经理唐春祥说:“往年冬至过后正是需求旺季,大家都在等着这个传统的好行情,结果等来的却是价格下跌,而且速度很快。每头猪从赚200元到亏100多元,又像坐了一回过山车。按照现在的价格,公司大概会亏损300万元以上。”
唐春祥认为,此次价格反常的原因可能出现在消费端。随着反三公消费浪费、打击“舌尖上的腐败”力度不断加大,高档餐饮场所和会所生存开始变得艰难。“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各处都赶场吃饭的日子,吃一部分浪费一部分,今年到处都是冷冷清清,很少见到大吃大喝。”
另外,饮食习惯的改变也减少了一部分需求。“以四川为例,过去家家户户都会腌制几十甚至上百斤腊肉香肠,成为春节猪肉消费的主力。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腌制食品对健康不利,很多人都不做,或者做得少了。”赵刚林认为。
从生产环节来看,银行收缩银根,大型屠宰企业贷款难可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唐春祥说:“以往银行年末收回贷款,开年就能再贷出来,屠宰场的流动资金基本有保障。我们从业内了解到,今年有的屠宰企业把款项还回去,要么贷款审批周期延长,隔很久才能贷出来,要么根本就贷不到款了,使得屠宰企业收猪的流动资金紧张,收储能力下降,企业就通过压价来缓解资金困难。”
猪周期“怪圈”恐再现
今年价格反常下跌,使得这些年频繁经历“过山车”行情的养殖者们较为忧虑,他们普遍认为一旦行情持续低迷,可能会在养殖户中引发“追涨杀跌”的散户心态,进而影响来年生猪供应能力,遭遇报复性反弹,这种局面对生产者和消费者都是不利的。
有统计表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生猪行业经历了数次较大幅度的调整,对C PI造成直接影响。值得注意的是,2000年前调整周期一般为5到6年时间,留给业内缓冲余地较大。但是进入2000年后,调整周期已基本缩短至3年。
“春节过后猪肉就进入了消费淡季,这波下跌可能会持续到今年6月份。”唐春祥说,“2013年公司实现了略有盈利,但今年一开头就迎面泼了盆冷水,今年还能否盈利还很悬。”
“作为规模企业来说,即使价格低迷我们也还有一定的资金缓冲能力,一般不会出现屠杀种猪来降低损失的现象。但是对许多散养户来说,一旦撑不下去了可能就会这么干,这将致使未来仔猪供应能力严重不足,导致猪肉价格暴涨。实际上2007年前后那波最为严重的生猪价格剧烈波动,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价格上涨,又会吸引大量养殖户加入或增加种猪,最后又导致供应过量,价格下跌。这似乎成了这些年生猪行业走不出去的一个怪圈。如果这一波价格下跌持续时间过长,很可能引起大量养殖户的洗牌。”赵刚林显得有点无奈。
记者在调查走访时看到,生猪规模化养殖水平不断提高,养殖者的投入动辄几百万上千万,但由于土地基本靠流转而来,房产等地上附着物无法办理产权,因此难以抵押贷款。生猪因为是活体,也不符合银行抵押物的要求。融资难可能会成为今后影响生猪稳定生产的一大瓶颈。
唐春祥无奈地表示:“我们企业投入数亿元建设了繁育基地,但土地流转的性质使得厂房等建筑没有产权。现在最头疼的就是流动资金压力大,银行贷款要抵押,找担保公司也要求抵押。有时想想真的很郁闷,我们有抵押物还找你们干什么呢?国家应该高度重视这个问题,帮助养殖企业解决融资难,至少能在贷款贴息方面出台一些优惠政策。”
成都市旺萍农民养猪专业合作社负责人唐萍认为,“要打破‘猪周期’,除了要坚持适度规模养殖的大方向外,宏观调控政策要知道养殖队伍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认为,在价格低迷之际政策要能够及时对养殖户进行扶持。比如这些年生猪价格起起落落,但饲料价格一直持续高涨,一头猪的饲料成本占到6成以上,工业企业商品卖不出去可以停产,但我们不能,猪天天都要吃,饲料一顿都不能少,这是养殖户最大的压力。如果能够形成机制,在价格低迷之际对符合条件的规模养殖户进行饲料价格补贴,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稳定养殖队伍,避免供应大起大落。”
疫情频发干扰市场供应
唐春祥表示:“过去的经验显示每轮价格下跌过后都可能爆发一次大疫情,主要是因为养殖户亏损之后,在防疫、治病、饲料质量、死猪处理等方面都会减少投入,从而加大疫情风险。不仅如此,生猪存栏量也会大受影响,从而进一步干扰正常的市场供应,加剧价格波动幅度。”
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风险,就是猪肉价格长期低迷之后的疫情隐患。赵刚林说:“规模养殖最担心的就是疫情,过去几年基本上每年春季和冬季的两次疫情都躲不过去,非正常情况下生猪死亡率达10%。”
另外,近期媒体报道的一则英国将对中国出口优良猪种精液的新闻,让记者采访的许多养殖者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担心。有观点认为,随着近年来我国从国外引进生猪品种的增多,生猪疫病种类、范围呈上升势头,不仅影响到我国生猪产能稳定,也导致疫情多发,危及食品安全。这些养殖者建议,国家应加大投入,改变我国生猪“重引种,轻培育”的现状,加大本地品种培育,提高种猪抗病性能,这样才能从源头上稳定生猪产能。
眉山市仁寿县是四川生猪生产重点县之一,年出栏生猪200万头。养殖大户尹仲全的养猪场年出栏生猪6000头左右。说起生猪疫病,尹仲全一肚子苦水:“疫病频发直接吞噬了养殖户的效益。许多疫病过去我们这里都没有,或者很少发生,但是随着近些年大量从国外引进新品种,生猪疫病的种类也多了起来,比如蓝耳病就是典型的引进性病种。不仅如此,许多病毒还开始出现变种,疫苗研制的速度都快赶不上病毒变种的速度了。现在许多疫苗的有效率仅有15%,打两遍疫苗心里都没底。”
乐山市中区兴旺牧畜养殖专业合作社业主魏树洪也说:“过去生猪发病,请兽医打点青霉素、链霉素就能管用,如今‘怪病’越来越多,很多都是从国外传进来的,传统的打针防疫难以奏效。我们现在不得不请专家来讲解防疫技术,一小时讲课费就要几百元,一般养猪户哪里请得起?”
我国作为世界生猪生产和消费第一大国,能繁母猪存栏比重原本一直是生猪生产调控的重要指标,然而记者走访发现,随着近年来生猪疫病增多导致母猪抗病性下降、繁殖能力降低,这项指标在养殖基层已经难以发挥“风向标”的作用。
业内人士表示,我国一头母猪一年只产出14头左右的商品猪,而欧美国家均在24头以上,差距巨大,这也导致了虽然我国能繁母猪基数大,但仍会出现商品猪供应短缺的现象,成为猪价剧烈波动的重要原因。
巨星集团副总裁岳良泉说,现在规模养殖户都很重视从国外引进优良猪种,但其实许多品种的基因都是从我们国家流出的。比如我国的太湖猪本是世界上繁殖能力最优秀的品种,一胎产仔可达20多头,国内花大价钱进口的猪种其实不少都有太湖猪的基因。国家确实应该高度重视我国优质猪种的培育问题,现在这块工作基本上是企业自己在做,巨星在这方面的投入都有几百万元,一般的养殖企业很难承担。
市场应成调控主要力量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养殖业内人士称:“过去一到行情反弹价格好起来的时候,平抑肉价的措施就要出来了,大量外国猪肉也开始进口了。消费者的权益需要保护,养殖者的权益难道就不需要保护么?我认为市场才是生猪产业调控的主要力量,政府手段只能是补充,应尽量减少直接干预。”
眉山市仁寿县华立生态种养殖有限公司负责人尹仲全告诉记者“政府调控政策在落实过程中存在滞后性,往往是政策落到基层时,养殖户最困难的时候也已经过了。比如能繁母猪补贴就是这样,行情低迷之际,政策还在调研制定过程中,等国家的钱到位了,价格已经开始反弹,国家补贴反而会吸引一大批人跟风养猪,造成新一轮的过剩和价格下跌。跟风者亏损出局,普通养殖户纷纷退出,又导致供不应求,价格猛涨。”
仔细梳理近年来我国生猪生产调控措施,不难发现政策导向正在朝着养殖户盼望的方向发展:政府直接干预手段在减少,更多地是让市场成为调控的主要力量,这应该成为我国今后生猪生产、调控坚持的方向。
一个显着的信号是,2011年猪价上扬时,国家相关部委明确表态不会出台政策控制猪肉价格,这表明了政府调控正在变得更加尊重市场的主体地位。
另一个政策变化在许多养殖户眼中同样具有积极意义:2013年全国性母猪补贴暂停。乐山市市中区一位养殖大户认为,在规模化养殖水平越来越高的今天,能繁母猪补贴这种带有“普惠”性质的政策,对提高养殖现代化水平难以有真正的帮助。“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暂停母猪补贴后,如果将有限的政府资金集中用于促进养殖水平的现代化,让规模养殖户成为生猪生产主力军,才是符合市场规律的行为。
提到今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关于生猪目标价格保险的内容,眉山市仁寿县养殖大户尹仲全显得异常激动:这才是真正让市场发挥调控主要作用。过去我们养殖户最盼望的就是价格低迷之际,能有实际扶持,但单纯的政府手段最大的问题就是政策的滞后性,“远水解不了近火”。如果开展目标价格险,养殖户可以在价格低迷、亏损严重的时候,通过保险赔付获得一定的补偿,很大程度上能够稳定养殖队伍,这是生猪生产稳定的基础。
实际上,从2014年1月开始,中国人民保险四川分公司就已经启动“规模养殖生猪价格指数保险单”,当猪粮比低于6:1时,投保户即可按约定获赔,保险费率较其他同类保险更低,而且政府承担了80%的保费,养殖户自缴仅为20%。目前人保四川分公司已经为川内两家投保规模养殖户全年出栏生猪“跌价”损失提供高达1500万元的保障。
记者了解到,生猪价格指数保险保险期为1年,理赔周期为一个月,即每月计算当期出栏生猪生长期间的平均猪粮比,当猪粮比低于承保时约定的猪粮比时,公司对当期出栏生猪数量按条款计算赔偿。这种赔偿方式可以涵盖承保期每个月的价格变动,敏锐地捕捉生猪价格的波动并及时给予保险补偿。
成都巨星集团总经理唐春祥认为,政府创造条件,让每一个主体按照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进行博弈和整合,从而达到资源最优化配置,这才是我国生猪产业实现长远发展的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