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梵 动物传染病学专家。1941年5月19日出生于靖江市孤山镇。先后就读于家乡的扬太桥小学、靖江县中学。1965年毕业于苏北农学院,先后在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研修生物技术,美国农业部禽病和肿瘤学研究所、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作访问教授。现任扬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工程院院士。 刘秀梵出生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他的父亲识字不多,母亲基本上不识字,但是他们正直善良的心地,勤劳本分的操守,却影响刘秀梵至今。刘秀梵说,他是“阴差阳错,遁入兽医门。”他也这么说,“受父母亲的影响,我既然来了,就必须好好地学。”
记:据说高中毕业报考大学的时候,对专业的选择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刘:对。当时年纪也比较轻,没有什么阅历,前苏联发射了人造卫星,对世界震动很大嘛,我们国家也提出了向科技进军,因此我对科技就比较感兴趣。记得高考我第一志愿填的是西安交大的电机系,后来学校党支部书记,还有我们班主任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填高一点呢,因为当时我们班上我是属于比较尖子的嘛,他们就建议我报中国科技大学的技术物理系,所以我的第一志愿重填了这个。但是录取通知书下来,没有录取我的第一志愿,而是进了当时的苏北农学院,这是我第一张表上的最后一个志愿。
记:是因为考得不好吗?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刘:那年高考我考得非常好,物理是满分,数学考了97分,整个6门功课我考了平均85点几分,应该说是很高的分了,当时科技大录取的平均分数是79分嘛,我没有被录取,很多同学认为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政治方面的问题,但实际上不是的。
科技大是1958年建校的,1957年“反右”以后,有很多的地方干部调到一些高校担任了行政领导,我们靖江有个干部调到科技大一个部门当领导,1960年春节他回乡探亲,到我们学校去了一趟。学校的第一届高中毕业生是在1959年,就是我们上一届,有两个人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所以他说,你们学校不错,今年你们多送一些学生来。我猜想学校让我一个人报考科技大学,其本意是好的,但实际上1959年和1960年的情况不一样,1960年的重点院校,包括北大、清华还有科技大,名额都是分到各个中学的,而且科技大都是分到了各个省立中学,县中是没有名额的,靖江只是县级中学嘛,你成绩再好,根本就没有那个名额。
记:事已至此,只能就这样了。进了当时的苏北农学院,但你念的是无线电电子学专业,也不是现在的专业。
刘:在农学院学了一年的高等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课,就遇上了国家经济困难时期,1958年新办的一些专业都要调整。我后来就转到了农机系农机专业又学了一年,到大学二年级了,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最困难的时候,就把整个农机系都撤销掉了。当时农机系有本科生,也有一些专科生,学校就下了个规定,本科的一般可以转专业,专科生的建制撤销以后学生就回家了。这是很残酷的。当时我们农机系的那一届本科大概有110多个学生,学校领导就说,我们现在有三个专业给你们随便挑:农学专业,畜牧专业,兽医专业,实在不愿意转专业的,你也可以回家。我当然是选择继续念了,因为来自农村,家里也很困难,所以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记:从入学当时的苏北农学院,到求学经历中的几次周折,你似乎一直是被推着在往前走,显然无可奈何。
刘:应该这么说,当时录取到农学院来呢,我自己感觉到很意外,所以心里肯定不高兴。但是我这一生受我的父母亲影响很大,我父亲识字不多,私塾念了几年,母亲基本上不识字的,他们是真正的普通中国农民,人很正直也很善良,另外,很勤劳、很本分,所以当时我不高兴,父亲看出来了,他说你为什么不高兴?他说这个学校与那个你报考的第一个志愿的学校,毕业出来之后拿的钱是不是一样多啊?现在我再来提这件事,就是说中国的农民非常之实在,非常之淳朴。这样受父母亲的影响,我既然来了,就必须好好地学。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父亲得了浮肿病,半年之后就去世了,这是1962年1月3日,我记得很清楚,我母亲带了我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农村,日子真的是很艰难的,所以我的大学5年,其中有一个学期没出过校门,真是埋头学习。
记:就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坚持把大学5年念了下来,应该说非常不容易。
刘:对。在农学院,我并没有满足于学习老师开的课程,拿个高分对我来讲并不是很困难,所以在课程方面我没花太多的时间,但这期间呢,我主要是利用学校里的学习条件,做自己认为将来可能会有用的事,一年级、二年级,我花了很多时间念外语,所以我外语的词汇量,或者说阅读的能力,班上考试基本上我肯定是最好的,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掌握的词汇量已经靠近一万,所以后来我转到兽医专业的时候,基本上开一门课,我都能够看英文原版的教科书。
记:当时有三个专业让你挑选,为什么要挑选兽医这个专业呢?
刘:一是因为有一批在国内比较有影响,学术造诣的确比较高的老师在这儿;另外我自己感觉到,兽医这个专业,它实际上是属于生物医学这个大的学科门类里的,学了这个专业,将来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做基础研究也好,做临床兽医也好,如果想有所作为,还是可以施展你的才华的。很多人对兽医这个行当并不很了解,以为就是给猪、给牛看病吧,实际上现在从兽医这个领域来讲,它除了保证动物健康,与公共卫生也密切相关。现在像禽流感、SARS,今年的甲流啦,大家都知道了,就是说兽医这个行业呢,除了与动物有关以外,它还有这些方面的社会功能。实际上兽医很多方面与人类医学是一脉相通的,基础的东西,基本上完全一样。
记:在西方国家,兽医是很受人尊敬的。
刘:是的,我们普通的老百姓,或者说社会上对这个行业不了解,社会地位不高,这与西方国家是完全不一样的。1980年,我第一次到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他们看了我的履历就很看重,噢,你是念兽医的。当时与我一起报到的是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的一个副主任,他们对我们两个人的称呼都不一样,给我称呼是Doctor(医生),给他的称呼是Mister(先生),因为在美国,你如果是念兽医的话,那是很了不得的,必须家庭要有一些实力,是要有一些社会背景的。
记:5年本科毕业之后,你留在了学校?
刘:大学毕业后还有个小插曲,因为1965年开始招收研究生了,我就报考了中国农大,就是当时的北京农业大学,北农大已经发预备录取我的通知了,通知已经到了学校,但是苏北农学院的领导跟我讲,希望我留在学校里,不要到北京去,当时我是很犹豫了一下的,但是我也觉得,领导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过于违拗,所以毕业以后就留在学校做了教师。接下来就是一搞10年的“文革”,但是这期间,我还是做了一些研究,包括做一些疾病调查,但有一定深度的研究自然是谈不上的。我还收听中央台的对外广播,练我的英语听力,也曾担心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在收听敌台,还好,中央台对外广播一开始都要放一段《东方红》的序曲,然后才播新闻。
记:1980年10月,你作为国家教育部较早一批派出的访问学者赴美国进修,当时怎样成行的?
刘:到美国去,首先一个条件是要有一定的业务能力,业务能力还有一定的弹性,但是外语考试那是硬碰硬的。在1980年江苏省属高校和科研院所一起参加的选拔考试中,我的成绩在全省排第一。
记:美国之行让你眼界大开?
刘:那当然,那个时候什么差距都大。1980年国内物质生活还是比较匮乏的,当时我在国内每个月工资为人民币80块钱,而在美国一个月的生活费,国家给的是400美元,我觉得这很不容易的。我在美国的时候,每天都是工作12小时,也没有周末,这个照理说是吃亏了,为什么呢?因为拿了中国政府的钱,在给美国人干活,日日夜夜拼命不是吃亏吗?但是我认为我是来学习的,我学了知识,学了本领,将来回国,再为中国干事情还是值得的。我第一次到美国两年,当时实验室里基本上没有中国人,后来人家都说,美国人是把你当作中国人的形象来看待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工作的。
这次我在美国呢,一个是研修大学的兽医和医学课程,另外一个主要是做研究,因为我们国内当时的研究条件差啊,实验设备与国外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所以我就希望能够在美国这样的条件下,像海绵一样吸收尽可能多的知识,提高自己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两年之内我完成了几个研究项目,发表了6篇论文,其中有3篇我是第一作者,还有几篇是主要作者。当时我如果要在美国注册攻读博士学位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觉得诚信是很重要的,所以两年期满就按时回国了。
记:据说你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批很重要的试剂,费用都是从你每个月400美元的生活费里节省的?
刘:是啊,因为要有所作为,就要建立自己的实验室,而很多试剂、器材国内一下子不可能有的,我当然要考虑到这种情况的。虽然这样,1982年回来以后,我在国外搞的当时还是比较先进的单克隆抗体技术,在国内我们这个学校还是没有办法搞的,申请课题、申请钱、订购仪器设备,这些都要有个过程。这里面有个小故事:回来以后,南京军区总医院的一个靖江老乡,在军区总医院研制乙肝病毒的单克隆抗体,他们做了29次融合,没成功,所以他请他南师大的老师帮帮他,后来他老师说江苏农学院的某人就是做这方面研究的,你可去找他帮忙。所以我回国后的第一项科研成果是在南京做出来的。当时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把乙肝单抗做出来,但是唯一的条件是,在我的实验室没建好之前呢,我要先借你这方宝地,用你那些仪器设备做一些研究。之后六七年的时间,应该说我经受的压力很大,既要在国内建立实验室,又要做科研,还要担任教学工作,什么都必须做啦,所以也就像在美国一样,没有周末,一天工作要十几个小时,除了在家里吃顿饭、睡觉之外,都是做事,所以到1985年又做出了两项成果。
记:在中国,禽流感是这几年才被老百姓所认识,但好像你在之前,就早已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
刘:H9N2亚型禽流感是1992年开始有的,当时仅仅局限在广东、广西,而且传播速度也不快,1994年农业部定下来,只能由华南农业大学和哈尔滨兽医研究所两家进行研究。但是1998年禽流感突然一下子从北方到南方,全国几乎所有养鸡的地区都爆发了,损失非常惨重。我们学校有个毕业的学生,在上海大江公司任总经理,他们的年饲养量是6000万只,一个很大的规模,所以他每个月的损失高达几千万,没办法,他就找到我们这儿,所以从这个时候我们开始介入了,禽流感的第一个疫苗,是我们这里最先拿到国家新兽药证书。
记:你的研究其实就是一种防御,防止这些疾病在人的身上出现,以此来造福于人类。
刘:对啊,现在很多专家公认的,有70%以上新发现的人传染病,都是从动物来的,你只有把动物里面的源头问题控制住了,你才能控制人的疾病。动物与人,它是一个大的生态系统,一个大的公共卫生系统。所以现在提出来的说法,是一个世界,一个健康,一个医学。
记:2005年你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请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刘:当选工程院院士必须有工程背景,就是说你取得的研究成果必须要有实际应用,不单是理论方面的,但是你理论方面也必须有一定的造诣,同时呢,你的学风、道德啊,要在你的同行里面得到认可。2005年我申报院士的时候呢,成果方面,首先就是我对畜禽疫病疫苗和新型诊断试验的研究。我先后研制出了单克隆抗体有100多种,其中有一些是国际上最先报道的;我研发的疫苗制品拿到国家兽药证书的,就有6项,并且都已经工业化生产,应该说应用成效还是比较好的。其次,是对动物疫病流行病学的研究,其中最重要的是对禽流感的研究,包括H9和H5亚型,为疾病防控提供了一些科学的依据。这是在疫病的流行病学方面做了一些比较系统的工作,还包括对于一些细菌性疾病的研究,像大肠杆菌、沙门氏菌,这些是多种动物,包括人都会有的,等于是基础性的工作。第三,就是在动物疫病的基础理论和高新技术这个方面,主要是用生物技术来搞动物疫病的防控。此外还有培养工程技术人才方面,现在我培养的博士生已经超过了40名,硕士生超过了10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