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几位朋友聊起教育——如今不用很高的见识都可以看出教育是中国的大问题。台湾朋友好奇地问:在你们读书的过程中,有没有儒家教育?
她举例说,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儒家传统会在学校教育中占很大的比重,这也是她的价值观形成的重要基础。我的同事——一位大陆男孩有很强烈的反弹,他说:为什麽要这样呢?不管是儒家思想,还是马克思主义思想,都不应该灌输给学生,我觉得相比较而言,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更重要。
一时间他们争论得很激烈。传统的教育,还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每一种观点都是基于自己的经验,台湾公认有良好的中国传统教育(至少在十年以前),大陆年轻人则厌倦了填鸭式的政治教育。
坐在中间的我试图超越二元选择,这两个当然都很重要,没有那麽大的冲突。但是事实上,我也清楚这不是个好答案,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久久难忘。
直到我读到《美国精神的封闭》。美国政治哲学家艾伦?布卢姆(Allan Bloom)的这部着作1987年问世之後,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1990年代,这本书以《走向封闭的美国精神》为名在中国出版,2007年出版的新译本,据说译笔比前者流畅,然而书名却不如前者准确)。
在这本书里,布卢姆以30多年的从教经验,观察美国教育以及美国文化。他开篇就指出,是文化相对主义导致了美国精神走向封闭。简而言之,每一种文化都是“民族中心”的,有自己的价值体系和善恶判断,都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最好,别人的低劣。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莫不如此。但是近代以来,西方学者反省的结果是:每一种文化都值得尊重,都有价值。这会导致两个结果,一是真正的开放,鼓励我们探索知识和确定性,而另一种则是冷漠的开放,既然都好,那就多一样,人们失去了深究的动力,其结果是整体的浅薄,表面的和睦。因此,布卢姆倡导在美国大学里进行通识教育——重读西方经典的教育,重新回到西方传统。
我们对此并不陌生,中国目前正在走向多元化的社会,然而这种多元化是可疑的、失去判断的多元化。我们尊重其他人的选择和看法,却难以找到自身的归属。我们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却不知道自己的传统是什麽。不可否认,今天我们处在一个空前的无所适从的状态。
那麽,重读经典可以解决心灵空虚、价值观混乱的问题吗?为什麽不像我的同事所说,给学生很多选择,让他们独立思考呢?在本书稍後的篇幅,布卢姆回答了这个疑问,在每一个年代,愿意去思考终极价值的人,总是少数,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传统的教育可以提供给他们价值判断,让他们知道什麽是对,什麽是错。这种分类有点残酷,却也真实:独立思考是一种奢侈的能力。
这种分类提供了教育的出发点。对于大部分学生,经典的教育可以建立基本的价值判断,而对于少数想要追问“人是什麽”的学生来说,只有把握到一些信念,才能开始真正的解放。同时,这也可以看出通识教育实行的迫切性。不教授价值观的教育体制,出产的年轻人纷纷逐利而行,玩世不恭,这一点我们已经不陌生了。